林县令领着贺六、王锡爵进了县衙后衙。
后衙的四十几间房子里,满满当当的住满了灾民。后衙院中,摆着一口大锅。大锅热气腾腾的,正煮着粥。几百名百姓正排着队,等着领粥。几名衙役在队伍旁边,维持着秩序。
三人信步走到大锅旁边。
林县令拿起一把筷子,递给贺六:“上差,大明粥场赈灾的规矩。粥要厚可插筷子,筷子倒了,粥场官员人头落地!请您检查赈粥吧!”
贺六拿起那把筷子,扔到锅中,筷子全都在厚粥上立住了,一根没倒。
贺六满意的点点头:“好!也只有这样的粥,才能救灾民的命!林县令,你干得不错。”
这时候,王锡爵发现了一件怪事。每有一名灾民,领了一碗粥。大锅旁边便有一个书吏打扮的人,在一个册子上画上一笔。那册子上,满满当当都是“正”字。
王锡爵指了指书吏,问林县令:“林县令,这是?”
林县令解释道:“朝廷拨给我们宛平的粮米,每一粒都要送到灾民的嘴里!百姓每领一碗粥,我都要让人记账。省得灾情过去,赈灾粮款的账目不清!”
贺六情不自禁的拍了拍林县令的肩膀:“林县令!你可真有办法!”
林县令又道:“张首辅在太后面前立下了军令状。饿死三百人,内阁五阁老集体免职。我让我手下的人,也给我立了军令状。宛平要是饿死一个人,县丞、主簿、教谕、巡检、三班班头,全都滚回家抱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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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六和王锡爵赶了一上晌的路,水米没打牙。二人的肚子竟不争气的“咕咕咕”响了起来。
林县令见状,连忙道:“快晌午了,属下略备薄酒,给二位上差接风。”
贺六皱了皱眉头:“接风?饥民们嗷嗷待哺。你可不要铺张奢侈!”
林县令微笑着答道:“上差放心。下官纵然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在这个时候铺张。”
说完,林县令领着贺六、王锡爵进了县衙大堂。大堂之中,横七竖八躺着不少妇孺老人。
大堂的问案桌上,果然摆着一桌“薄酒”!
稀粥三碗,白馒头三个,黄窝头三个,青菜一碟,豆腐一碟。再加上一壶水酒。这就是林县令给两位钦差准备的接风宴。
三人坐定。林县令抱歉的说道:“正值大灾。我让人寻遍整个县衙后厨,也没找出一块儿肉来。只有这豆腐青菜下饭。还请二位上差海涵。”
贺六举杯道:“大灾之年,能有青菜豆腐吃,已经算不错了!林县令,请!”
三人边吃饭,林县令边向贺六、王锡爵汇报着救灾事宜:“二位上差。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我已调拨银两,到县城内的各家药行采买药材。熬制之后,分发给灾民。绝不能让一人病死。”
“明年开春的种子粮,我也已经备下了。等过了这个难挨的冬天,就分发给灾民们,让他们回乡播种。”
林县令一连说了七八件事,事事他都办的妥帖。
喝完这顿“薄酒”,下晌,贺六又跟王锡爵到县城里的各处粥场转了转。
夜幕降临。贺六和王锡爵始终是钦差,身份尊贵。总不能到县衙大堂去,跟衙役、书吏、灾民们睡通铺。林县令专门腾出了一个房间,又在房间里摆了个炭盆,供给两位钦差过夜。
长夜漫漫,贺六和王锡爵睡不着,聊起了天。
贺六道:“这个林县令啊,当得上‘好官’二字!这么大的一场雪灾,他能把一县六万多灾民们安排的如此妥帖,着实难得。”
王锡爵笑道:“六爷,我在吏部任职五六年了。隆庆五年,那时候我还是文选清吏司的主事。那年年末,我到这宛平县城考察县令林茂泉的政绩。那时候,林茂泉是个浑浑噩噩、碌碌无为的庸官。他虽说没有贪墨情事,却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遇见事儿能推诿就推诿。”
贺六道:“不应该啊,今天我见他办事精明强干。完全不是什么庸官的样子。”
王锡爵道:“六爷明鉴!林县令之所以从碌碌无为,变成了精明强干,全靠张首辅在两京一十三省推行的考成法!读书人十年寒窗,一朝高中,为的不就是头顶上的乌纱帽么?要是他们继续做庸官、昏官甚至是贪官,考成法这把刀,就会毫不犹豫的砍掉他们头上的乌纱帽!为了官位,他们也要踏踏实实为朝廷,为百姓办事!”
贺六叹道:“嘉靖四十四年冬,北直隶雪灾时,我便来过宛平监督赈灾。那时候跟现在是两个情形。官员们视百姓的命如草芥。百姓饥寒交迫,冻饿而死者不下三四千人。我整天教导锦衣卫的袍泽弟兄,要为新政保驾护航。今日,我方真真切切的看到了新政的好处!”
王锡爵道:“六爷,我敢断言,新政只要能推行上十年。咱们大明,就会出现贞观之治时的盛世太平景象!”
贺六心道:为了新政,我整治了一个藩王,一个驸马。得罪了全天下的皇亲贵戚。看来,这一切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