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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顺帝之前答应了傅凉枭会考虑许丞相的事,但考虑到了现在也都没个结果。
许丞相毕竟是朝中元老,轻易换人会造成多大的影响可想而知。
然而太医去了不少,许丞相的中风竟然一点好转的迹象也没有。
弘顺帝心里也愁。
傅凉枭反而淡定下来,许丞相那种情况,能熬得过今年就算不错了,怎么可能好得起来。
腊月当头,本该是大雪纷飞的季节,这一夜却突然出现了惊雷。
雷声特别大,电光火闪几乎照亮了半边天,京城里不少人家的孩童被惊哭。
少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离忧虽然没哭,但整个人都被吓到了,从宝宝房跑过来,一头扎进杜晓瑜怀里就开始低声啜泣。
杜晓瑜和傅凉枭一人哄一个,然而不管用,外面的雷声实在太炸裂,连大人都害怕,更何况是小孩。
杜晓瑜透过窗缝看向外头,雷声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火闪更是越扯越大,亮得吓人。
“怎么腊月头上会有惊雷?”杜晓瑜蹙眉。
傅凉枭深邃的眸光掠向窗缝处,看了许久才出声:“坊间有句老话是这么说的,‘十月雷,腊月雷,瘟疫战争坟骨堆’。”
杜晓瑜道:“那都是迷信。”
“是迷信。”傅凉枭接话,“不过相信的人多。”
杜晓瑜没言语,安静听着他说,自己似乎也明白了过来。
迷信这种东西,坊间老百姓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比如腊月头上打雷,而且还是这么可怕的炸雷,这种事情很罕见,迷信一点的老人就会联想到上苍指示或者是国运。
也就是说,一旦把握得当,今天晚上的惊雷将会成为傅凉枭手里的一柄利剑,给弘顺帝来个措手不及。
惊雷过后,是一场特大暴风雪,短短几个时辰就将繁华的帝都京城包裹成了一片银白色的世界。
窗棱被风刮得砰砰直响,廊下精致的八角宫灯一盏接一盏地被吹灭,房里的烛火也有些摇曳,火光闪烁不定。
傅凉枭和杜晓瑜都没了困意,把好不容易重新睡着的两个孩子放进被窝里暖着。
杜晓瑜披了棉袄坐到傅凉枭身边,问道:“想好怎么做了吗?”
“嗯,想好了。”傅凉枭一向不希望她为这些事过多操劳,自然的就不会跟她说太多,只是伸手搂住她,将她带入自己怀里。
杜晓瑜将侧脸贴在他胸口,鼻息间是男人身上沐浴过后的干爽味道,隔着厚厚的寝衣,似乎也能听到他强而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节奏很平静,让人莫名的心安。
外面狂风大作,他的怀里就好像一处静谧的港湾。
杜晓瑜缓了缓神,主动伸手搂住他精壮的腰身。
傅凉枭唇边含笑,伸手替她拢了拢身上的棉袄,“怎么,你也害怕?”
杜晓瑜顺势“唔”一声。
她不知道是不是小女生恋爱的那股新鲜劲头还没过去,哪怕成亲三年多,每次被他抱着,还是会觉得这样的怀抱让人相当的有安全感,也相当的迷恋。
哪怕没有甜言蜜语,只是句简单的关心,只要他在,她就有一种天塌下来都不怕的感觉。
杜晓瑜本来是想陪傅凉枭的,结果不知道什么时候窝在他怀里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床上空无一人,傅凉枭不在,傅离忧也不在,旁边的摇篮里,少安咿咿呀呀地自己挥舞着小爪子抓边上的流苏。
门外时不时传来声音,仔细听是傅离忧的欢笑。
杜晓瑜穿上衣裳下床,推开窗。
昨夜风雪太大,院子里低矮一些的树基本都受到了摧残,细枝断了不少,七零八落的,小公公们拿着笤帚正在扫雪。
傅离忧在外面玩雪,傅凉枭陪着。
他穿了一身便于运动的窄袖常服,挺拔有型,袖口卷起,露出小臂,垂眸专心地团着雪团,色泽晶莹的雪没多久就在他的掌心成了馒头大的雪团。
而对面戴着瓜皮帽的傅离忧手掌小,半晌团不起来,眼瞅着爹爹团了一个,他心下一急,抓了把散雪直接朝着傅凉枭扔去,雪太散,力道又小,都没打到傅凉枭,飞到一半就落在地上了。
他也不气馁,蹲下身专心滚雪团。
傅凉枭走近他,把自己手里的雪团递出去,面含微笑,“给你的。”
“我不要!”小家伙很有骨气地拒绝了。
“为何不要?”傅凉枭挑眉问。
“我要自己团,我可以的。”小家伙挺了挺胸脯,表明自己的志气。
他不要做梦里面只能看着别人跑跑跳跳的废物,娘亲说,他很健康,心脏没有问题,等将来长大了,还可以跟着爹爹学骑马射箭。
所以他要努力,哪怕只是个雪团,也不要爹爹给自己弄。
看着小家伙低着脑袋认真把散雪捏成团的模样,傅凉枭无声笑了笑,站起身来,把雪团扔向一旁正在扫雪的小公公,小公公知道太子殿下今日心情好,很配合地哎呦一声,捂着屁股。
傅离忧见了,捧着雪咯咯直笑。
父子俩玩了好大一会,傅凉枭才牵着傅离忧走进来,拿来干毛巾,仔细地给小家伙擦手,然后把那双小手捧到自己掌心里,哈了口热气,轻轻搓了搓,之后才取来杜晓瑜亲手做的棉手套给他戴上,再塞个暖手炉给他抱着。又把傅离忧抱到高椅上坐好,吩咐下人把长公子的麂皮短筒靴取来,半蹲半跪下去给他换上。
小家伙穿得跟个棉球似的,被抱下来以后三两步蹦到内室,跟杜晓瑜炫耀自己能打雪仗。
刚才傅凉枭给傅离忧穿鞋的那一幕杜晓瑜见着了,当时男人背对着她,微微俯下头,后背宽阔,窄袖半卷,露在外面的小臂因为动作而坟起肌肉,不同于他在处理政务时的雷厉风行,这里处处彰显成熟男人的责任感和力量感,让她心里一阵熨帖。
杜晓瑜摸摸宝贝儿子的额头,问他,“冷不冷?”
小家伙笑得很开心,说不冷。
杜晓瑜的目光落在跟进来的傅凉枭身上,“今日不上朝吗?”
“已经回来了。”
杜晓瑜讶异,“这么快?”
“昨夜暴风雪前的那场雷电,西山皇陵被雷劈,死了几个守灵人,这件事一大早闹得沸沸扬扬,外面的百姓都在传这是老天爷发怒了,为当初蒙冤被废的先皇后鸣不平,父皇在金殿发了火,都没等后面的大臣上奏,就直接让退了朝,估计这会儿气得够呛。”
杜晓瑜想想不对啊,傅凉枭一整夜都在自己身边,外面那么大的风雪,就算真有什么安排,暗卫们也绝对达不到这样的效率,感觉不是傅凉枭做的。
瞧出杜晓瑜眼中的疑惑,傅凉枭抿唇,道:“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皇贵妃。”
杜晓瑜问:“你是指,谣言是皇贵妃散出去的,还是说,皇陵被雷劈的事也有她一份?”
“或许二者皆有。”傅凉枭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
杜晓瑜更不解了,“这么好的机会,她为什么不谋别的,而是想着为娘平反?难道仅仅因为她以前跟娘走得近?”
杜晓瑜觉得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深宫里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姐妹情,如果皇贵妃真当秋霓裳是姐妹,她就不会理所当然地把傅凉枭当成笼络圣宠的工具,而是真心实意地替秋霓裳把这个孩子养大。
皇贵妃对傅凉枭或许有些母子情分,但绝对大不过她想得圣宠的那份心思。
所以说,隔着血脉隔条沟,皇贵妃的感情并不纯粹,当然,这是能理解的,毕竟因为要收纳傅凉枭这个养子,她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若是都这样了还能全心全意地对傅凉枭,那才叫不正常。
“皇贵妃此前都没跟你通过气吗?”杜晓瑜记得,这二人是合作的,既然有这么大的动作,皇贵妃该提前告诉傅凉枭一声才对,毕竟她处在深宫,掣肘太多,很多时候反而没有傅凉枭这边来得方便,一人出谋划策,一人付诸行动,这样的合作才叫天衣无缝不是吗?
“没有。”傅凉枭摇摇头,面色讳莫如深,看不出有没有因为皇贵妃擅自行动而不满。
——
皇陵的事,把已经沉寂下去的秋氏废后再次推到舆论上来,因为有霓裳从中引导,外面百姓的风向一边倒,认为弘顺帝当初是为了转移百姓的注意力,帮那具可疑棺木里面的尸体做遮掩,所以才故意污蔑的先皇后,甚至不惜损坏亡妻名节。
弘顺帝气得心脏病都快犯了,哪还有心思上朝,让人出去堵住那帮百姓的嘴,只可惜闹得太大,已经传开了,堵哪都不行。
弘顺帝额头青筋直跳,怒道:“胡说八道,简直是胡说八道!”
“呦,什么事值得咱们皇上大动肝火啊?”皇贵妃从外面进来,一袭华贵宫装的她面上笑意盈盈,看起来心情不错。
弘顺帝看到她就想起这个女人是奸细,马上指了指外面,怒喝,“出去!”
皇贵妃精致的丝履避让开地上的碎瓷片,看向吴胜,嘴角弯起,“说你呢,皇上让你出去,没听到?”
吴胜后脖子一凉,皇上说的分明是皇贵妃您好吗?
最终,吴胜还是顶不住皇贵妃那笑里藏刀的眼神,躬身告退。
弘顺帝瞪圆了眼,“你敢违抗朕的意思?”
霓裳莞尔一笑,也不等弘顺帝赐座,直接找了个位置舒舒服服地坐下,轻描淡写地说:“臣妾违抗皇上,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臣妾还以为,皇上已经习惯了呢。”
弘顺帝脸色难看,“你又想做什么?”
一直以来他不动她,没把执掌后宫的大权收回来,就是因为忌惮她背后的铁浮屠,没想到自己的不作为反倒成全了她的得寸进尺。
是可忍孰不可忍!
霓裳看着他急不可耐的暴躁样子,满意地扬了扬唇。
不枉她耗了将近二十年的时间养一只蛊,终于快看到成效了。
“臣妾不过一介深宫妇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我还能做什么?”
“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你却能号令铁浮屠毁了朕那么多的暗桩,朕是该夸你智计过人呢还是该立刻弄死你?”
最后三个字,他咬得很重,足以听得出有多想亲手杀了她。
霓裳不以为意,“铁浮屠毁暗桩都是去年的事了,皇上若是想弄死臣妾,又何须白养我一年?”
弘顺帝没接腔,那种敢恨不敢杀的怒意,让他看起来像只炸了毛的狮子。
在过往的记忆中,弘顺帝多令人憎恶的表情霓裳都见识过,当下不足为惧,只是轻笑,“果然老话说得没错,人在做天在看,皇上你瞧,老天都看不过去皇陵里的女主人被欺辱,要惩罚作恶的人了。”
弘顺帝捏紧了拳头,“沈岚,朕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沈岚,是皇贵妃的闺名。
入宫二十余载,弘顺帝从未这般称呼过皇贵妃,可见今日有多气恼。
顿了顿,他又说:“秋霓裳的事情,与你无关,你最好是别插手,否则别怪朕没有早早提醒你!”
霓裳听到“秋霓裳”这个称呼,眼皮微微颤了颤,站起身来,走到桌边,拿起茶盘里的茶壶给弘顺帝倒了杯茶端过来。
弘顺帝哪里肯喝,抬手就想打翻。
霓裳另外一只手快速地钳住他的手腕,又将茶碗往前递了递,面上微微笑着,“皇上,动气伤肝,别怪臣妾没有早早提醒你。”
弘顺帝被她这么盯着,心里面竟然隐隐有些发毛。
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可是这个女人力道大得惊人,明明以前一直是病秧子的形象,什么时候练出这样的身手来了?
弘顺帝绷着脸,甩脱她,接过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
霓裳离开之前,给他指了条明路,“若是想让此事善了,你就写封罪己诏,昭告天下你误判了先皇后的案子,没准百姓不会怪你,还会称赞你是敢作敢当的英明君主,史书上也能写的好看一些,否则任由舆论扩散,你的一世英名终将毁于一旦。到时候民心动摇,朝纲混乱,只会让你骑虎难下。”
弘顺帝当然不会听从一个女人的安排,他要以暴制暴,谁再敢传他当初污蔑了秋霓裳,格杀勿论!
让吴胜去传令,吴胜听罢,惊了一身冷汗,扑通跪在地上,“舆论已经弥漫了整个京城,皇上若是执意要斩杀谈论此事的百姓,只怕会牵连甚广,眼下已到年关,理应把重心放到接下来的祭天上,还望皇上三思啊!”
弘顺帝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凡皇贵妃来刺激他一回,他就想着非要跟那个女人对着干,潜意识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推动着他遵从自己的内心所想,绝不能向那个女人妥协。
“天都塌了还祭天?”弘顺帝想起这茬,又要冒火。
说来也稀奇,昨天晚上的雷别处不劈,偏偏劈中了皇陵,还死了几个守灵人。
守灵人死了是小事,关键是雷劈皇陵这事儿没办法给百姓一个合理的解释。
坊间信鬼神的百姓多不胜数,原本他大可以站出来告诉他们,昨夜并非不祥之兆,相反的,是天降祥瑞,预示着来年风调雨顺。
可谁能料想到,不过一夜的时间,不利于他的流言就先出来了。
“坊间怎么传的?”弘顺帝揉着额头问。
吴胜嗫嚅半晌,回答:“百姓们都在说,十月雷,腊月雷,瘟疫战争坟骨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