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月生对那些衣裳视而不见,唯独面具还是多看了一眼。
“你真的就穿这身灰袍上场?你可是陪在陛下身边,代表了整个空桑,你不嫌难看,别人却是会笑陛下穷得养不起护卫。”
月生只好随手挑拣了一番,拿了一套黑的,“就这个吧。”
“黑的?”秋慕白觉得有点可惜了,“其实你是个女子,大可……”
“就黑的。”
“好吧。”你是祖宗,你说了算。老子若不是年纪大,不能上场跟一群小孩子抢花球,你当我还求着你?“那么面具换了吧。”
“哦。”
秋慕白本觉得月生戴着面具是有隐情,此时若是摘下来,至少会扭捏一番。
可是她侧坐在他面前,就那么抬手,就将面具给摘了下来。
一张惊艳绝世的脸,妖艳得不真实,美得不似活人!
秋慕白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美得惊心动魄了。
“你……”
“我不喜欢这张脸。”这是月生第二次说。
她反复说这句话,大概是真的很不喜欢自己吧。
秋慕白觉得自己明明见到了一个美到极致的女人,却总有种见了鬼的感觉,那张脸真的不该是一个人该有的美。
“你养精蓄锐吧,过了明日,你的任务就完成了。记得,不准睡觉!”
“好。”
“我隔一个时辰会过来看你一次,免得你睡着。”
“不会睡着。”
“你有分寸就好。”
“嗯。”
起初第一个时辰,秋慕白过来侦查,月生果然只是老老实实坐在房中,一动不动。
第二个时辰,她就有些打瞌睡。
“不能睡!绝对不能睡!”
“哦。”
到了第三个时辰,秋慕白再来时,刚好看到月生的头向前一磕。
“起来!你还想不想看到木兰芳尊了?”
月生只好重新振作起来。
秋慕白无可奈何,“那要不,你出去转转,吹吹风,但是不要走远,天亮之前回来。”
“好吧。”
月生平日里没什么事,本就睡得多,这会儿一整夜不让睡觉,就分外地困,被他赶出门,夜风一吹,才好不容易清醒了些。
“就在院子里啊,不准到处乱跑。”
“哦。”月生有气无力地应了。
“过一个时辰,我再来。”
“哦。”
可是,一个时辰之后,秋慕白再来时,发现月生不见了。
她本是真的立在院子里一动不动,几乎快要站着睡着了,忽然一阵隐隐约约,缭缭绕绕的琴声在整个神皇殿的夜空中漂荡起来。
沧海之上,皓月之下,万里潮生,如有矫龙,在上下翻滚腾挪,吞吐风雷。
她蹭的从院墙翻了出去,直奔那琴声传来的方向而去。
千丈崖下,被布了一层薄薄的冰渊,触之成灰,禁止任何人前进半步。
而月生却无知无觉地,一脚踩了上去,顺着琴音,上了千丈崖顶。
那木兰树下,月光依稀映着一个人的背影,虽是抚琴,却在那荡气回肠的曲调之下,暗藏了常人无法体察的心碎之声。
他在哭。
他是谁?
他在为谁落泪?
她呆呆地立在远处,听了许久,那曲子从起初的清朗也越来越缠绵,听着听着,就蹲下来,依着一块山石,睡着了……
许久没有如此安心地入睡。
此时入秋,夜里渐凉,她就抱着自己,靠在石头上,睡梦中瑟缩了一下身子。
那琴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一袭黑袍之人,森然立在她面前,低头俯视着这个人。
居然悄然越过了他的冰渊。
居然浑身上下全是酸臭。
居然还带着个破铁面具。
居然还睡着了!
一到秋猎之际,神皇殿中就会出现许多莫名其妙的人。
胜楚衣凝眉,嫌弃地审视了窝在地上人许久,最后从她身边如一抹夜色般悄然离去。
次日,神都秋猎正式开始!
十位圣尊依次就坐,中央芳尊与云上尊的位置依然是空的。
秋猎第一箭,以鲜花装饰的战车从女神像那边飞驰而来,上面立着的,也是个身量不高的孩子!
西陆圣朝的小祖宗,北珩小圣君!
他年纪小,不能参加秋猎,却向来谁都不服。
上一届争夺黄金爵的最终胜出者,依然是孔雀王千渊,北珩就为了要在秋猎上露脸,就直接跑去锦都向人家挑战。
千渊也没手下留情,将熊孩子狠狠揍了一顿,又骂了一顿,言外之意,你爹没心思管你,本王就替你娘管你!
可是揍归揍,揍完了依然心疼,毕竟是自己亲手带过的孩子,于是就大方地将射出秋猎第一箭的荣耀拱手让了出去。
然而,这份露脸的差事,却不是给了谁都能接的下来的!
这一箭,必须既强又准,立在飞驰的战车上,射中高高的女神头顶的花球!
北珩一露面,头戴玉冠,身披软甲,手持几乎与他身高一样长的苍穹弓,果然满场一片惊呼!
他年纪虽小,膂力却世所罕见,瞄准璃光女神像头顶的花球,一箭射出!
那花球在一片哗彩声中轰然绽开,落下漫天花雨。
今年要争夺的目标,就展露了出来,一顶以黄金雕铸、缀满鲜花的女神花冠。
任何人夺得这只花冠,都可将它献给一个女子,因此这一次的秋猎,就变得更加引得诸国皇亲贵族少年跃跃欲试!
毕竟,至尊的长公主如今已经年近及笄,明珠待嫁,实在是令人……
而想出这个馊主意的人,此时正在广木兰神宫求她的爹爹,“爹爹,你就去看看呗。”
“不去。”胜楚衣原本是合目静坐,此时却要被梨棠晃得快睡着了。
“珩儿亲自挽苍穹弓啊!”
“不去。”
“啊,您才,待会儿谁能抢到女神花冠呢?”
“没兴趣。”
“爹爹——!”
梨棠软磨硬泡了半天,胜楚衣依然不为所动,她嘟着嘴,不开心了。
“要是娘亲在,她一定会陪我去看的!”
“你娘亲要是在啊,一定不准你出这种馊主意!”
“可是……”
“可是,千渊这个人,你想都不必想!他即便夺得花冠,也不会送给你。爹爹不准许。”
“谁说我想着他了!”
梨棠气得满头小步摇乱颤,负气扭头跑了。
胜楚衣坐在空荡荡的广木兰神宫之中,无限寂寥。
当初,他陪着她共赴秋猎,是何等盛事,那一袭红袍,叱咤风云,一时无两,天下无双。
而如今,那一袭红衣埋骨何处,都不得而知。
“怜怜,棠儿已经长大了,我该将她托付给谁才能安心去陪你呢?”
他痴痴地望着脚前的地面发呆,眼前仿佛掠过那个日思夜想之人的音容笑貌。
“胜楚衣,你就是个禽兽!”
“胜楚衣,你就是个王八蛋!”
“楚郎,我好想你……”
胜楚衣的手指动了动,哽咽道:“怜怜,我也好想你……”
几颗鲛珠扑簌簌跌落在地上,滚落了很远。
这时,窗外一声极轻的声音,该是有人看见他的眼泪化作了珍珠,一时没忍住,发出的惊叹声。
“谁!”
胜楚衣挥袖而起,直接掀了那扇窗,一道血红的冰渊炸裂般的狂袭而去!
他将哀伤化作盛怒,要将那胆敢偷窥之人一招置于死地!
果然,没人避得开冰渊之极,但那人只是仓促间,双脚落在了血红的冰霜上。
四目相对!竟然是昨晚戴着铁皮面具的那个流浪汉!
月生从千丈崖上醒来,忘了自己是谁,也忘了自己在哪儿,看到这边有做宫殿,就试探着走了过来。
广木兰神宫中的人,都被散去看热闹了,于是她就如入无人之境。
而胜楚衣正在神伤,竟然被她偷看了半天却不自知。
“能在本座眼皮子底下两次藏匿许久,又无惧冰渊,你到底是谁?”
月生刚才在窗外,看到一个这样好看的人,竟然黯然伤神,就像是看戏一样,出了神。
如今这演戏的不但出手就是杀招,而且还有一对血红的眼睛,她就有些慌了!
这么多年,她早就被人追打习惯了,惹毛了,自然是掉头就跑啊!
而且既然身后是个大魔王,那就使劲浑身解数地跑啊!
于是她掉头燕子般的翻出广木兰神宫的宫墙,飞一般的逃走!
胜楚衣正杀心大起,既容她再一再二触犯,却不容她胆敢一言不发,在自己手下逃走!
当下广袖张开,飞身追了去!
月生逃跑十年,从来没见过这么可怕的对手,又在一片全完不知倒是什么几把玩意的地方狂奔,索性就朝着人多的地方、热闹的地方跑去了!
昊天校场上,各国都在跃跃欲试,却只有空桑这边乱成一团。
月生不见了!
凤子烨换了猎装,准备上场,有些紧张地对秋慕白道:“怎么办?这小子临阵脱逃了,我一个人可打不过千渊。”
秋慕白没想到会突然出了这种差头,“是慕白疏忽,现在就去找人,陛下先带人冲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