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们摆着手,直呼当不得。
寇季却一直躬身站在老者们面前,一动也没有动。
“您可是大宋的官,用不着给我们这些大辽顺民施礼。”
“对对对,您可是贵人,怎么能给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施礼。使不得使不得…”
“……”
老者们七嘴八舌的说着话。
寇季依旧没有动。
“哎……”
老者们中,有人叹了一口气,幽幽的道:“是个懂礼数的娃娃,我们就别为难他了。”
老者们听到这话,这才停下了嘴。
有老者上前,抬了抬寇季的手肘,道:“娃娃,起来吧。”
寇季在老者们搀扶下,缓缓起身,道:“多谢诸位老丈。”
扶起寇季的老者拍着寇季的肩头,轻声道:“好娃娃,去叫你们管事的出来,老夫有话问他。”
寇季直言道:“管事的羞愧难当,躲在马车里不肯出来,所以才派遣小子过来劝说诸位。”
老者一愣,哈哈大笑道:“这回倒是来了一个要脸面的。要脸面就好,要脸面就好。老夫上次撞上一个不要脸的,不仅没有躲在马车里,还赏了老夫一顿鞭子。
那一顿鞭子,抽的老夫特别舒坦。”
寇季沉默了,许久以后在老者的笑声中,沉声道:“是我等不争气,让老丈您受苦了。老丈若是记得那个不要脸的人的性命,还请告知小子,小子一定会让他更舒坦。”
老者闻言一愣,哈哈笑道:“这话说的中听。”
老者上下打量了一下寇季,笑道:“娃娃,老夫开始有点喜欢你了。告诉老夫你的姓名,老夫回头好给其他人说道说道,告诉他们,宋廷的官员中,有你这么一个有趣的娃娃。”
寇季拱手道:“小子寇季。”
老者闻言,一脸愕然。
其他的老者们也是一脸愕然。
老者凑到寇季身前,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寇季,似乎要把寇季看一个通透。
许久以后,老者疑惑的盯着寇季,询问道:“你是寇季?做出寇公车来的那个寇季?”
寇季点头道:“正是小子。”
老者盯着寇季赞叹道:“近两年,老夫总听人说,你是纯孝之人。他们把你吹嘘的天上有地下无的,老夫有些不信。
如今见到了真人,见到你对我们这群老家伙们处处守礼,老夫信了。
你若有心,能否赐下寇公车的做法,也好让我们这些老家伙享一享你的福气。”
寇季郑重的道:“理当如此。”
当即。
寇季差人去取来了笔墨,开始写写画画。
他只是简略的写下了寇公车的做法。
递给了老者以后,叮嘱道:“老丈,时间紧迫,我只能草草的写一下寇公车的做法。老丈若是闲暇,等我回程的时候,在此地等我,我一定把详细的寇公车的做法送给你。”
老者拿着寇季写下的寇公车做法,激动的道:“已经够了,已经够了,娃娃。你是一个信人,你没有用谎话哄骗老夫等人。”
寇季叹息了一声,认真的道:“我只恨自己做的还不够多。”
老者小心翼翼的收起了寇公车的做法,对寇季拱了拱手,道:“你是个好娃娃,老夫等人就不为难你了。回去给你们管事的带个话,替老夫问一声。
我们这些人,什么时候能还家?”
寇季眼眶的热泪,一瞬间奔流而下。
老者们瞧着寇季流泪,也跟着留下了热泪。
他们自觉退到了一边,为大宋使节团让开了一条通行的路。
寇季泪流满面的几次张嘴,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很想给老者们一个期限,一个盼头。
可他又害怕他说出的话不能兑现,让老者们失望。
他们已经失望了八十四年零四个月了。
寇季不敢再让他们失望了。
寇季盯着他们,哽咽道:“不会太久……不会太久的……”
老者们听到这话,流着泪笑了。
寇季这话,他们信。
寇季要是随口许一个期限,他们反而不会信。
寇季抹着泪,对老者们郑重的一礼。
老者们齐齐拱手还礼。
寇季回身,往马车上走去。
大宋使节团再次开拔。
将士们挎着马、撑着仪仗,一步一步的前行。
寇季回到了马车上,看到了王曾,同样一脸热泪。
王曾等寇季坐定以后,哽咽的道:“你们说的话,老夫都听到了。”
寇季擦着脸上的泪水,没有说话。
王曾愤恨的道:“是我等无能,才会让他们一直流落在外。”
寇季认真的道:“他们会回家的。”
王曾重重的点头。
二人在马车里沉默了良久。
王曾突然开口问道:“为何不给他们一个期限?”
寇季喃喃的道:“我怕他们失望,更怕他们遥遥无期的等下去。”
王曾听到这话,咬着牙,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此后。
大宋使节团前往幽州城的路上,碰到了形形色色的人拦路。
有种田的农夫、有赶车的车夫、有铁匠、有书生、有商人……
形形色色的人,拦下了大宋使节团,问的都是一件事。
何时还家?
寇季的回答,在有些人面前管用,在有些人面前却不管用。
有人指着他的鼻子骂过他,有人冲他吐过口水,还有人用东西扔他。
但无论这些人怎么对待他,寇季都没有生气,也没有恼火。
因为他知道,这些人都心向汉室。
他们能在辽人统治下,生活了八十四年,还拥有一个向汉的心,已经很不容易了。
他们有委屈,有辛酸需要发泄,寇季能理解。
……
拦路的人在大宋使节团进入到了幽州以后,就消失不见了。
不是因为幽州境内的百姓忘记了他们的身份,而是大宋使节团身边多了一支辽国兵马护卫。
说是护卫,其实用监视、软禁形容,更妥贴。
领头的是跟寇季有恩怨的辽皇四皇子耶律吴哥。
据说他是在得知了寇季在大宋使节团里以后,主动请缨前来担当护卫的。
一位辽国的皇子,亲自给他们担当护卫,对王曾、向敏中而言,那是一种尊敬。
对寇季而言,那是一种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