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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底,南风忽然停了下来。
河北清漳水两岸,一片混乱。
黜龙帮如临大敌,军队和辎重队到处都在集结运动,信使满天飞,大量的、混乱的讯息在四散传播。实际上,一直到这个时候,河北大部分人都还是以东都报复黜龙帮夺取黎阳仓为此战之基底,都还以为武阳郡中那支东都兵马是此法讨伐黜龙帮主力,包括官军主帅,也都普遍性认为是曹林曹皇叔。
直到黜龙帮继二连三的公开布告放出。
到了这个时候,不光是魏玄定、陈斌、窦立德的任命,以及让人恍神的督促春耕等事宜了,还有一番事后追加的,对白横秋虽然杀了曹林,却同样是大魏官军,此行是要来欺压河北百姓的宣告。
不过,消息虽然传出,可扩散却是需要时间的,而且很多人都一时转不过弯来。
实际上,让人感到荒唐而又现实的一件事情在于,随着黜龙帮的讯息扩散开来,第一个因为这个消息而明确发生动乱的对象,居然是武阳郡中尚在进军的那支东都兵马。
“问清楚怎么回事了吗?”武阳郡郡内清漳水南岸官道旁,屈突达和一众心腹部属等到了自己派出的心腹侍卫。
“问清楚了,有人跑了。”心腹侍卫言简意赅。“原来大太保的下属,据说是靖安台出来的,看到路边黜龙帮巡骑拿石灰在墙上写的话,直接便信了,然后想带着人回东都,结果被七太保抓住,要行刑示众。”
屈突达点点头,没有吭声。
倒是那心腹侍卫看了看自家主将,认真追问:“将军,曹皇叔真被杀了?中军旗帜是假的?”
屈突达继续沉默了片刻,然后眼瞅着周围侍卫、军官全都盯着自己不放,方才无奈来答:“你们心里明白就好,何必非要向我问个清楚?我那天晚上不就给你们一些言语了吗?”
“不问清楚,人心不定。”旁边一名心腹参谋认真提醒。“前面这乱子不就是前车之鉴?”
“皇叔没有被杀,只是被击败逃到河南去了。而且……”屈突达扫视周边人一圈,委实无奈,只能解释。“而且你们也不要乱起心思,英国公本人也是大宗师,还领着好几万太原募兵出了红山,还挟持了李定,联络了薛大将军。你们也都是百里千里挑一的才俊,大局在哪里,难道看不懂吗?”
“薛大将军不是心有二意吗?”一名直属队将忍不住来问。“上下都议论,说是黜龙贼知道的比我们还多还全,一个是英国公信不过我们,另一个便是有人跟黜龙帮通了信,而且很有可能便是薛大将军……”
“人家这么写出来,就是挑拨离间,就是要咱们疑神疑鬼。”屈突达略显无奈。“你们都是军中英杰,难道不懂吗?”
“挑拨离间自然是挑拨离间,可关键是,按照眼下局势,薛常雄确实有跟黜龙帮交通的道理啊。”又有一名副将叹气道。“黜龙帮一倒,按照道理就是薛常雄趁机南下将漳水以南收复,可英国公却从红山来,明显是要扶持李定,就是要防着薛常雄做大……不怪我们疑神疑鬼。”
“不只是这样。”之前那参军也忍不住进一步靠近,并压低声音。“若是从关陇内里门第来讲,白氏算是第一等的门第,可薛氏也是仅次于第一等门第的那种……更重要的是,英国公虽然强横,但在族中只是小房次子,薛公却是正经的薛氏主人,再加上薛公也是正经宗师,差一步而已,未必服气吧?”
屈突达沉默不语,是真无语。
但周围亲信部属俨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其实,薛常雄的事情倒可以放一放,属下反而更担心另外一件事情……将军,中丞伤势到底如何?如果中丞回到黑塔,稍作温养恢复了过来,或者便是无救了反而下定决心最后一击……那等双方交战时曹中丞忽然现身,号令我们反击英国公,我们要怎么做?下面人会如何选?”最开始的亲信侍卫认真来问。“退一万步说,便是英国公当众轻松将中丞击退、击杀,我们又该如何自处?”
屈突达终于不能继续闭嘴了……他已经是长腿将军了,可不能再做个闭嘴将军。
须知道,长腿将军只是影响外人对他的看法,而闭嘴将军会影响自己的部属班底对他的忠诚。
“你们说的都有道理。”屈突达言辞恳切。“但是你们为什么觉得我没有想过这些事情?只是想过了又能如何呢?事情不光是要看这些道理,还要看时势的……那日在汲郡,英国公亲自来了,你说,我们能如何?谁当时不同意,当时便要被孤身逐出去的。等到眼下,英国公不在军中,自然会有一些不稳。而将来呢?将来自然也要看时势,英国公来了,或者军队汇合了,军中稳了下来,那就自然用心用力便是……”
“将军何必多说,你只说要是中丞来了如何呢?”有人追问不及。
“那我也不会违逆时势的。”屈突达叹气道。“我明白的说,到时候我要看局势……我既然做这个将军,就要为大家的性命做保,时局混乱,根本没有个体统,我不会让你们落入到逆势里去的……但是,如果你们全都一致了,不管是回东都还是去跟谁作战,我自然会以此为先。”
众人听到这番保证,方才各自讪讪,不再多言。
而屈突达回过神来,脸色其实也不太好,因为他心里非常清楚,刚刚那一幕跟前面发生的动乱是相呼应的,就是军心受到了扰乱,引发了骚动,自己的部队没有发生逃散,只是一群人来“质问”,已经很给面子了。
但是,也诚如他自己刚才敷衍的那样,局势也确实乱到让人无法轻易下定论的地步了。
大魏极速崩塌,官军彻底丧失合法性,原本直属于东都的兵马都陷入到了对自己立场的认知迷茫中,遑论这其中还有即将到来的军事压力与主帅的更改以及高层的欺骗等等了。
“要是这么说的话。”就在这时,忽然又有人言。“将军何不去救一救那些人?一来缓一缓局势,莫让那七太保弄得天怒人怨,二来也该多笼络一些友军同列了。”
“可以。”屈突达想了一想,也无话可说,便亲自打马往前去。
随即,周边人群一分为二,侍卫们蜂拥而上,其余军官却留在初春阳光下抹汗。
行到前方路口,果然看到一片狼藉,尸首、血迹、被捆缚的士卒……但是,出乎意料,杀戮并没有扩大和延展,反而是在收拢。
很显然,杀戮已经被人给阻止了。
屈突达转过路口,与恰好回头的另一位将军郑善叶对视了一眼,然后便低头向前,来到了实际上的行军主帅段威跟前。
“怎么能这般杀戮自家军士?”段尚书正在挥舞马鞭,严厉呵斥动手的七太保纪曾。“慈不掌兵讲的是战场上的战事和军纪,现在是一回事吗?部队背反,必然是军官鼓动,士卒们懂什么?便是军官也只处置伙长以上便可,其余全部赦免!”
纪曾全程半跪在跟前,此时更是连连请罪,口称湖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