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沸腾的热血,比如极致的执念,比如……绝望的痛苦……
刚刚从剧痛中缓过来能思考,他脑海中反反复复,只有程默的身影。
不是最后认出他来,情切关心,举止神态宛如当初的大师兄,而是当时走出邪灵之门,漠然轻蔑,俯瞰众生的修罗天使。修罗使者轻描淡写,收受人命魂魄的一幕幕,如烙铁一般深深的烙在他心里。
那是他世界崩塌的一刻。
那些画面如此清晰,只是失去了颜色,每当程默最后放出黑线杀人时,画面便戛然而止,碎成千万片,崩溃于无形。之后不知何时,回忆又从头开始,修罗使者的举止再次重复,直到又一次定格。
这便如插刀割肉,每一次都插在同一个地方,一遍一遍,伤口越来越深,血流出却越来越少,只因鲜血流尽,流无可流。
他堕入了这样一个黑白色的循环,来回往复,直到生命尽头。
“嘿——”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声音传入耳中。
虽然声音不大,也不见得如何好听,但却如一记大锤,捶碎了循环的链条,江鼎一震,从无尽的回忆中清醒。
眼前有一对翠绿色的眸子。
是白狐?
江鼎反应过来,勉强移动了一下头,果然见到白狐正从缝隙里露出半张脸。
“你怎么来了?”他问了一句,但嗓子已经被血块堵死,只发出一声似是而非的低吟。
白狐并没有跟他进山洞。江鼎要留着后手,把白希圣安排在身后,万一他出事,还有个能够报信的耳目逆袭猎男谱。不过进了山之后,白狐就和他失去了联系,江鼎管不了白希圣,且事情多,也无暇去找,却不想这时白希圣却到了。
白狐退开,白希圣的半张脸出现在缝隙当中,带着几分戏谑的口气道:“本座才出去寻了些草药,离开了一会儿,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不等江鼎回答,白希圣又笑道:“记得在山庙里,你被人关起来饿的半死不活,后来又被邪物咬的死去活来,你还说命运对你不错。我当时道你是瞎说,现在看来也有道理——比起当时,命运对你还真有更错的时候。”
江鼎听着他的嘲讽,却失去了当初的恼怒,也无意反击,心反而平静。意识渐渐模糊之下,这熟悉的声音,就如同送葬的曲目,伴他安眠。
白希圣尽情嘲讽了一通,江鼎牙尖嘴利,两人针锋相对,他纯占上风的机会不多,这时逮着机会狠狠喷了一顿,颇有打瞎子骂哑巴的爽快感。等他尽兴了,方道:“虽然我觉得你性命如草芥,不过你自己应当还是惜命的。到这个时候,是不是也该垂死挣扎一下?”
江鼎咳嗽一声,吐出一口淤血,声音微弱,道:“好不了了。”
白希圣道:“你身上压着几块千钧巨石,本座当年倒是一根手指都能打碎,如今却有些不趁手。这方圆千里荒无人烟,叫人也叫不来,你说怎么办?”
江鼎低低道:“多谢了。你走吧。”
白希圣不悦道:“大小你也是条性命,自己不上心,难道还要别人替你上心么?看你不人不鬼的样子……”他摇了摇头,道,“反正你鬼主意多,想想法子吧。现在想不出,喝点水慢慢想。”说着递过去一碗水。
哪知缝隙太小,水碗进不去,白狐试了试,只有自己的爪子能进去。但他乃是小短腿,就算伸进去,也够不到江鼎,爪子在江鼎面前晃了晃,道:“水也喝不到,怎么办?”
江鼎勉强一笑,道:“谢谢。”
没想到到了最后一刻,还有妖狐发一点善心,好过一个人不知不觉的孤寂死去。哪怕妖狐救他不得,终究也是最后一抹暖色。
白狐嗤了一声,转身离去。
过一会儿又折返回来,道:“算你运气好。”
缝隙中伸出一根苇子杆儿来,颤颤巍巍,正送到江鼎口中。
江鼎口中一甜,甘冽的清泉顺着苇管缓缓流下,混合着些许血腥味,一路流下喉咙,滋润着他已经干涸到极限的身体。
那是生命的味道。
清泉源源不断的流下,江鼎枯萎的身体里,挣扎着生出一线生机。
当一身所有都是苦难时,一点点清甜都如天上的甘露一般醇美无比,江鼎就觉得口中的泉水甜如蜜糖。
生机虽细,蜜糖虽小,却唤起了江鼎的求生之心。
人的求生本能强大之极,哪怕上一刻心灰意冷,痛不欲生,只要稍有缓解,就会再次渴望求生。这也是为什么自杀一次未遂的,便少有自杀第二次的。江鼎虽然刚刚放弃了自身,但当一丝生机出现之后,他的心意也开始转变。
最明显的转变,是他藏在血污下的眼睛亮了起来,如黑暗中的两点星火。
白狐喂完一碗水,看出了他的变化,笑道:“想通了?那边一起想想,怎么才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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