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一只手去轻轻的拍着她背部,再温柔的拍着她那抽动不停的肩膀,他知道她的痛苦,他感同身受,他的痛苦与她是一样的。不,不对,自己的痛苦比她深得多。“我向你保证,我会让他们为自己以前所做的种种付出代价,百倍千倍的代价。”
他的名字也许不止刘鸿煊这一个。
他,还有另外一个名字——澹台珏。
白天,他是刘鸿煊。
黑夜,他则是他自己,澹台一门的少爷。
他走出浮萍苑已是亥时之初,不久后就要宵禁了。初夏的夜晚还是有点凉的,他合了合身上的长衫,快步向夜雾中走去。他没有骑马,也没带一个待从,在他看来别人都是不可靠的,除了一个人可以完全信任他,不过这些天他不在自己身边。他一边看着脚下的石板路一边在思考着方才忆罗所说的情报,心道:倘若正如她所推断那李兴真对她所说的事情感兴趣的话,必将此事向马华汐透风,马华汐那个老狐狸本就是贪得无厌的人,此人最大的缺点就是贪恋权贵,他之所以有今天这个成就全是他花钱换来的。而这些银子大多都见不得光的,这些事朝廷不可能不知道,只是装作看不到罢了。不过,他马家近些年干走私这一行当他们就未必晓得,怎么说这也是触犯国法,更重要的是这是朝廷的底线。马家是万万不能让他们得知的,几年来他们到底用的是怎样的手段欺瞒过去的呢?
不知不觉间看到了自己的宅院,大门口还亮着一对朱纱灯,他快步上前去敲门进入,开门的是门房,他二十多岁的年纪,睡眼醒忪的道:“爷这会子才回来,秋哥今儿回来了,正到处找您呢。”
澹台珏听后一怔,加快脚步走进宅院,家里的下人们早早入睡了,院落里漆黑一片。此时刚好响起暮鼓之声,他径直来到一间厢房门前,房里的灯还亮着,对方还没休息。他敲了两下门,里面回应一声后他便推门入室。只见屋内的烛边坐着一男子,他已换上了一身上白下黑色的襦袴,脚穿一双木屐鞋。黝黑的肤色显得特别结实,但他并不魁梧强壮,倒是有一股书香之气。
此人看到澹台珏立即起身,毕恭毕敬的站在原地,嘴里生硬硬的叫了声少爷,一双有神的眼睛跟着对方的动作来回打转。澹台珏反手把门一关,大步向他走近,此时的他和之前的他有所不同,现在的他更显得亲切一些温和一些。
“她在那里如何?有没有要跟你回来之意?”澹台珏有些迫不及待的上前问道。
对方听后表情有些难色,吱唔道:“她……还是不想跟我走,她……”他想说下去时又看向澹台珏,“她好像还是没有完全信任我。”他补充道。
一听这个,澹台珏就泄了气,一下坐在绣墩上,半天没吱声,对方也跟着坐下,说:“要是她知道你还活着一定会来见你的。”
澹台珏稍稍摇了摇头,用手指捏着假面罩的鼻梁,道:“现在告诉她为时尚早,咱们还有许多事情要安排。这样也好,她在那里反倒安全。”
对方听他这样说便松了口气,轻唤一声:“少爷……”
“阿秋,我在忆罗那儿听说这几天内李兴会带一个宾客去,我猜那人十有八九是马家的人,忆罗已经向李兴谈起生意上的事,她想他好似有点兴趣。”
“老鼠快要误入禁区,笼子就在不远处,我们要做的只是在笼中滴上几滴香油!”那人坏坏一笑,想到了一件事,正色道:“少爷,马华池的二公子现在就在尼山的万松书院读书。”
澹台珏又是一惊,自语道:“怎么这样巧!也在尼山……”
“不止他,还有孙长史家的公子。”
“孙明?马孙两家果然亲密无间呀,这下可热闹了!冬灵知不知道他们二人?”
“我不清楚,不过,我想二小姐有所察觉,少爷你说二小姐会不会一时冲动先下了手?”
“你跟她相处这么久,你认为她是个易于冲动之人吗?”
“不,她遇事还是会冷静的,她已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小小姐了。可是这件事非同小可,她每天都会与自己的仇人碰面也难免会做些过激的事。”
澹台珏深深的叹息一声,缓缓起身,拍拍对方的肩,“早点休息,你也累了,这些事以后慢慢解决。”而后他精疲力竭的向门外一步一步挪去。
他,叫秋痕。
他,是澹台珏最为亲信的人。
澹台珏,是他的主子,也是他唯一的亲人。
在这个世上,只有他知道澹台珏还活着。
他目送澹台珏走后,自己也累了,便走向里屋的床榻躺了下来。这么多年在外的流浪奔波,好像只有这里才是安全的。这样一个偌大的世间偌大的国土,对他来说只有这张小小的木床才是他栖息之处。这是多么的可笑,又是多么的可悲!就算是这样的躺着或者是在梦里他也要不断的思考,思考着怎样才能达成少爷的心愿,怎样才能达成自己的心愿。
在这世上,他只剩下少爷这一个亲人了,只有少爷才能够完完全全的相任,只有他才值得自己付出毕生的一切去维护,哪怕今后付出这条性命。他的少爷此生只有一件事——复仇,他自己这一生中也只有一件事,就是帮助少爷完成大计。
不,他也要复仇的,他要为自己的那位可敬可佩的将军复仇,要为从未把他看作下人的夫人复仇,还要为自己的兄弟阿枫复仇。
他们太冤了,实在是太惨了!
他闭目养神着,虽然困但奇怪的是入不了梦。他翻坐起来,原以为这几天在外劳碌之下回到家中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不想还是没有静下心来。那个二小姐也是他的一块心病,她自小就失去了双亲寄宿在友人家,性格也是很孤癖的。少爷没办法现身照顾她,只能让他替他。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她身边潜伏,隔三差五现身教她点防身武艺。可是他能教她的只有这些,他无法与她敞开心扉,无法了解揣测她的心思。他能给予她的只有严厉的教授和无休无止的隐瞒。他在这暮色中长长叹息一声,周围出现一点点光亮,天快亮了。
可是,他们的天,何时会有一缕曙光!
外面晨钟已被鸣响,黎明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