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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山间的一扇竹扉,身着青衣的马文瑭出现在眼帘,初时的晨曦刚刚洒入大地他就立在院落中,身前摆着一张方木高案,上面摊着一张张雪白的宣纸和笔墨。大多都是写了字的,那书法挥洒自如,凤泊鸾漂,落纸云烟,饶有大家风范。
他少年时曾与女书法家卫铄有过一面之缘,那时他还是个不经世事,桀骜不驯的年轻后生。那卫夫人看了出自这年轻后生手笔的作品不禁动容,便破格收他为弟子,有心栽培予他。此后他就在这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女书法家门下学来她的韵味,陶冶她的情操。两年后,他便成为京城最年轻的书法界佼佼者。不过,待他即将学成出师之时,他的这位恩师则远去云游,待她即兴归至,文瑭却已离家远去,再也没能与其相见。
他广袖飘浮在半空中,长发飞舞在身后,手中的那只毛颖犹如一条长龙在如雪的宣纸上轻轻跳动着。“文藻譬春华,飘飖若鸿飞。”他落下笔来,然后品味般的诵诵一声,这首是他最喜欢的诗人石崇之作。他轻笑了一声,搁下那毛笔,双手捧起刚刚完成的练笔,看了又看,细细赏析后摊在一旁,再拿起方才用过的那只笔,轻轻用手指捏捏毛尖,爱抚似的轻轻一吹,像是要把上面的杂尘吹去,这笔还是恩师送他的第一支毛颍,虽然不是上品,但对他来说是十分珍贵的。老师曾说过手中的物不在优劣,只在心境好坏。是的,书法在于心境,在于悟性和天赋,其他无一重要。“念言将别,睹物伤情。赠尔话言,要在遗名。为此遗名,可以全生。”他默然吟道,眼神不禁暗淡下来。
他回过神来准备收拾一下后该到下山摆摊,无意间抬眼向竹扉望去,忽见一个年轻女子站在门外正与他四目相望。他脸色一变,轻唤道:“三妹?”他话刚一出口整个人都定在那里,先前他怕是自己认错,离家之时三妹才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可眼前这个姑娘却是个亭亭玉立、眸中含羞的美艳少女。但仔细一打量,那张小脸儿分明就是八年前的那只红苹果。没等他反应过来,那姑娘就快步向他奔来,猛得扑到他怀中。
他被她拥得透不过气来,呆呆的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直到对方松开了一点,她扬起一张俏脸仰视着他,他才看向她的脸,对,是她,她是三妹!他由惊变喜,再由喜变为悲,泪眼模糊,不能自制。只听那女孩儿娇柔一声轻唤:“大哥,我是铃儿。”一切全在不言之中了。
山里的微风轻轻掠过绿林,竹与叶摇曳着,显得无比寂静。此刻,兄与妹的久别重逢使得这片竹林充满生机与温馨。远处,他的二弟翘首观望,冷俊的眉间展出一丝嫣然。他没有走过去,只是在比较隐蔽的角落关切着。也许,这样更好一些吧!他轻叹一声,跨上马儿踱步离开。
这一大早在马厩前上演的这出‘兄弟为梁忽翻脸’的戏码不知如何在书院传播开来,那些名门世族子弟们倒是乐开了花。他们本来就对梁祝二人之间的关系有所不爽,因为不爽展开了一系列的说法。有人说祝英台之所以和那个梁山伯称兄道弟是因为可以有效的衬托出自己显贵的身份;有人却反驳说祝家己是那江南第一的名门望族,没必要做这等无聊的事情;还有人说祝英台是找梁山伯当枪手,山伯的才学在这些日子来是大家公认的,那祝英台也有些学识,但略在梁之下,所以祝英台只能降低身价去讨好那个贫寒书生。
这次那祝家来人果然对祝英台的所作所为给予强烈的指责和反对,那祝七公子不惜要牺牲其弟的学业也要令自己的弟弟和那梁山伯断绝来往撇清关系。可见这次是有多严重,看来眼下那祝英台只能屈服,以自己的前程和家族的荣辱为重了!“我早猜到他们不会长久,看吧……”“祝家七公子也是,一点情面都不给梁山伯留,这让梁山伯今后如何自处啊!”“呸,他就是想高攀,就是想飞向技头变凤凰,这下倒好,没变成凤,却是颜面尽失,啧啧啧”大家都在不断的嘲讽不断的议论不断的用一双冷眼去偷窥着事态变化。
为此,蒋嘉慕不知与他们争辩了好多回,争了个脸红脖子粗才让尔岚将他从众人中拉开。蒋嘉慕其实在梁山伯他们几人年龄是最小的一个,未过束发之年,还是一副稚趣未脱的孩子气。蒋家在富阳某个地方虽不是什么名门大户,也算的上是个规模不大的田地雇主,说明白点就是当地的地主阶层。他爹蒋老爷也是个方圆几十里人人知晓的大老爷,自己家世世代代靠着那几百亩的田地度日也是清闲,何况这蒋老爷也是个安于现状不求上进的主儿,所以蒋家的产业也只能局限于这祖田上了。
不过,蒋老爷倒是一心想培养自己的独苗子——蒋嘉慕,家中人口虽多,但属于他的只有这一个能对书本有些兴趣的小儿子。四十不到的蒋家主人突然有一天发觉自己的这个家着实需要一个‘朝中人’来撑自己的脸面,于是,便请来当地最好的私塾先生来家教授。几年的细心培养,他的这个最小的小子终于会独自创作几首诗句,老头儿大喜,便要让他受更加具体规范的教育,于是就把这个还未完全懂事的爱子送进了书院。商贾没资格得到公名,可又没说与官家不可结交吧发,让小儿去书院里结交一两个将来有官运的同窗也是好的嘛!
对于今天发生的这件事,嘉慕十分不爽,为山伯忿忿不平,再加上书院一些犹如长舌毒妇的同窗们不断冷嘲热讽,这个少年实在是忍无可忍,便与其众人争辩不休。年龄上的不成熟原因使得他到最后只剩下抓耳挠腮语无伦次甚至一哭二闹三上吊别无他法的囧态,幸而被尔岚即时托走。
“你听听他们说的那叫人话吗?真是没一个好东西,这里我是待不下去了。”他还是那副脸红脖子粗的模样与淳于尔岚进了书院藏书阁内,那淳于尔岚没理会他,反而在书架与书架之间来回穿梭,“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思看这些破书,平时没见你读上一本!”嘉慕没好气的数落着。
“你这孩子遇事就是沉不住气,你与他们争来争去有何用?又不是他们的缘故。再说山伯这会子又不在,他都不在乎,你却把他越抹越黑。”尔岚一边找着书架上的书,一边不慌不忙的说。
嘉慕上前也走进的‘书海’之中,顺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乱翻一气,又塞了回去,寻找到好友后道:“你说这回英台会不会被他哥押回去呀?看他哥的样子倒是很不屑他与山伯的关系。唉,他们何时结义的呀?我对此却半点不知,亏得与他们交好这么久。”他突然又生起梁祝二人的气来。
尔岚并未理会于他,从书架上找了本诗集翻阅着,读着读着便眉眼一笑,朗道:“潇潇风雨夜,惊梦复添愁!”
“什么什么啊这是?我在说梁山伯与祝英台的事情,你忽而冒出这词不达意的句子来干嘛?”
“越是这个时候越要读点诗词,这样就会心平气和不易闯出祸事。”尔岚笑眼眯成缝后再朗道:“我所思兮在营州,欲往从之路阻修。登崖远望涕泗流,我之怀矣心伤忧。佳人遗我绿绮琴,可以赠之双南金。愿因流波超重深,终然莫致增咏吟。”
嘉慕上来一把从他手中夺过诗集,气愤的嚷道:“再这样下去,我看就是‘英台生怨还家去,山伯独自愁苦多’了!真不知那祝老七是怎么对待英台的,你还有心在这里唱‘我之怀矣心伤忧’,真是没心肝的损友。”
“他能把英台怎样,他们是亲兄弟,也不至于打他,再说,”尔岚又从对方怀中夺回诗集重新翻阅着,道:“我看啊,那祝英台不见得吃亏,昨晚他不是说服他哥了吗,今早他还跟我说那难缠的家兄要再考察考察梁山伯,见他那满满自信的表情就说明昨晚他赢了。祝英台这个人处事不惊,遇事不慌,别说对付自己的家兄了,就是对付像杨晋鹏那样跋扈的也不在话下。所以,我们只管静候结果吧。”
蒋嘉慕满脸质疑的盯着眼前这个满是清闲自得的同窗,见他难以言表的神情之后便闭上了嘴巴,也乖乖的寻了本心仪的读物细细默读。
这一个上午也未见到英台的身影,山伯想定是被祝七公子困在房中,不得空闲。他此时火气还未消,也是懒得去看她一眼。正是年少轻狂的年纪的他也是对英台有所埋怨的,说来说去都是因为她和她哥才让他在书院中难以自处,成为大家的笑柄。可是就在午间他为书院的火房挑水的时候,碰到了她,她正站在离他不远处笑嘻嘻的看着他。
他装作没有看见,低着脑袋继续扛着扁担往山间溪水走去,步伐略为急促,头上儒巾垂在后脑勺后的两片帻巾悠悠的负气般飘着。英台见他越走越远便急忙追了上去,岂知那呆书生越发加快速度,他本是步伐矫健的长跑好手,英台哪能跟得上。于是她便大声叫道:“山伯,你走那么快作甚?等等我呀。”
哪知,前面那人根本就不理会她,像是听不见似的。英台心头一揪,莫非他是生气了?她暗间叫苦,连带着暗骂七哥几句。两人一前一后的跑到那山间小溪旁,那由泉水形成的小瀑布依然孜孜不倦的向下落着清澈如明镜的泉水。
英台气喘吁吁的跑到对方身旁,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不出话来,想等一等再开口。而那山伯则是一副平静如潭水的表情从容的将两只水桶放在溪边,再挽起双袖,撩起前襟塞在腰带上,瞬时那褥衣变成了两截装。他两腿大幅度的分开,然后蹲下来,把一只桶扔进溪水里,再用力一提,而后又把另一只桶扔了下去,重复了动作。此时那身后儒巾上的两块长长的帻巾不知趣的耷拉到他前头十分碍事,他不耐烦的抬手去打开它,但它还是调皮的在他眼前晃荡着。山伯本来就有气,现在更是怒不可遏的狠抓下头上的儒巾扔在了一旁。
英台忙上前去拾起那顶儒巾,拍了拍上面被他弄得有些脏的地方,讨好的冲他嘿嘿发笑。山伯乜了她一眼,没有回应她的笑容反而提起水桶就上岸去了。英台忙跟上去,嗔怪道:“山伯你是不是也生我的气了?今早我哥做的是不对,但你也不能一棒子将其打死吧,我是站在你这边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