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尖朝旁踏了一步,脱离开那水藻,转回身去。
“父亲,因先前种种,或许一些情绪我暂时无法那么容易就疏解掉,还望父亲原谅。”
林枫的手还悬在半空中,眼前的姑娘在划清两人之间的距离时,依然含着礼貌的笑。
这时候,清理完满身菜叶子迫不及待探看情况的姜才从府门里奔了出来,一下子就看到树下庄堂威风的老爷和清美迷雅的小姐相对而笑好生和谐跟画似的场景,惊讶的下巴都快掉了下来——这画手是饮醉了酒还是搭错了弦?
慌忙眨了眨揉了揉又拿帕子擦了擦那一双细眯眯眼,难道是他被自己身上的菜味熏醉了?
林枫迟凝半分后,摆了摆空中那只难以安置的手,笑着道,“无碍,毕竟之前的事也给你造成了不小的烦恼和影响,你需要消化才是。不论如何,为父欢迎你回来林府,小依。”
雪清婉继续道,“另外,离家在外许久,用惯了‘清婉’一名,以后唤我清婉罢。”
热情再次被虚掷,林枫心里有了一丝空落。听着女儿清淡的温语,如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分明看得见那花之清艳月之素皎,却留不住那芳香一缕华光半寸。
柳春琅见她态度如此平淡清傲,心中的愤海再一次被激起,“小依,你用这样的态度跟父亲说话,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可旁边的人立刻打了她脸。
“清婉也甚为好听,既然你喜欢,为父就这样唤你。”
光晕普照下,那张原本肃穆的脸上,正泛着慈意的笑。
柳春琅一愣,忽然觉得雪清婉重新出现在林枫面前后,她跟她儿子就什么都不是了。
那慈意的笑意在雪清婉眼里没有触动丝毫的波澜,她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小依这个名字,最好永远尘封,与之相关的温怀记忆仅限于她与母亲之间。
小依这个人,也已经死了。
仰目向空,发觉午阳已有朝西偏陨之态。
在门前耗了不少时间啊。
她从衣襟中取出柳帕,拭过颈上粒粒微汗。
周围的人们数量不减反增,攀谈唠嗑声持续不断,无了之前万众齐心伸着脖子红着脸的辱骂激愤,似是经砸骂诋侮后把污浊的情绪已经彻底宣泄没了,现下正家长里短,闲散肆聊,神情闲逸,好不自在。
啧啧,这群人啊,真是轻松得很轻松得很,觉得骂完就罢了,不计后果?
昭阳商号的物件儿是该涨价了。
“天气燥热,父亲,夫人,回府罢。”
青裳一转,便朝府门那边走去。
阿玲和莫秋见状纷纷跟上前去。
林枫跟柳春琅相视一眼。
柳面色含怒——这小丫头也太不把老爷您放在眼里了;林面生无奈——她受了不少委屈我们就多包容些。
柳春琅第无数次地咽下心头之怒后,搀着他的胳膊也走了起来,盯着前面那袅娜莲骨的背影,牙缝子都气得发痒。
百姓们见到这几人动辄朝府门口走了,这才把停了闲谈把注意力投了过去,一个个朝着那边儿喊了起来。
“林小姐舟车劳顿而来,回府后好生安歇着,我回头给您送两只香鸡来补补!”
“昭阳铺子的香料真好用,敢问林小姐是不是鸢尾根配成的?”
“让昭阳衣铺里再做点夏日新样的裙裾,像小姐您那样半纱半丝的最好看!”
“之前多番得林小姐救济扶助,还请您日后再发发慈悲!”
哄哄嚷嚷一个接一个地寒暄问候,宛若家人似的,雪清婉面上含笑,直步朝前未曾回头。
这大多数的话是朝着她说的,当然也有个别是冲着林枫说的——
“我乃卫府老爷,膝下一儿英姿堂堂尚未婚娶,林家主可否替女儿考虑考虑?”
她轻嗬一声——提亲都出来了?
还真是不计前嫌毫无芥蒂让她深感荣宠无言以对。
这时,听到人群中有个稚嫩的声音在喊,“林姐姐林姐姐!”
回过头,便瞧见那个叫做阿哲的孩子两手放在嘴巴边儿当喇叭朝她笑。
破旧的衣物上沾着泥巴,杂乱的发丝缠得像个毛团。
她烟眉微动——按理说香簌繁荣之城不该出现这样无家可归的流浪儿,他是被人丢弃还是走失了路?
“莫秋,你去把那个叫做阿哲的孩子送到昭阳府那边的善堂,出资让他们多加照拂。”
莫秋拱手应下,“遵命。”
“小姐真是心善。”阿玲在一旁赞誉。
“照阿哲这个年龄,若是放任他流离于市井,将来十有八九会为生活所迫成为偷盗抢砸之徒。与其如此,不如入善堂,好生教导,将来说不定可以有所建树。”
雪清婉收回目光,继续走,忽然瞧见门口一个站得怔怔愣愣还散发着蔬菜味儿的身影,眉梢一挑。
“姜侍卫,把地上这瓜子皮给我打扫干净了,省得有人说本小姐没教养。”
交代完,也不管身后这人是怔愣是惊讶是愤懑还是埋怨,她便直直跨过门槛走进了府中。
姜才还没从人们对雪清婉高呼低唤的奉承声中反应过来,就听雪清婉命令他去扫瓜子?
为啥他从府里走了一遭出来后这世道整个就变了,旧朝推翻新朝建立制度篡改人流更迭不过用了一刻钟,简直没头没脑没日没月不着边际。
眼瞧着柳春琅从他眼前走过,他忙抓住漫漫荒野中这棵救命稻草,问,“夫人?”
却见稻草瞪了他一眼,“小姐叫你打扫就打扫,哪来那么多废话。”
然后稻草就跟着老爷走进了府门里。
他站在原地,这夏风刮在脸上格外的疼这日头格外的热,自己好不容易建立了三十来年的三观终于碎了一地化为飞灰。
僵直地执起门边儿的扫帚,在地上刷拉——刷拉——
于是一群人盯着他,刷拉——刷拉——
他抬起头。
“看什么看!林府门前不得聚众!都给老子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