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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数日急密的暴雪,纷至沓来。
自昊天倾泄,覆盖在终南山的沟沟坎坎、梁脊山岩。
巍巍秦岭,浩浩峪道,一时皆被披上了素洁高贵的毛茸茸的鹤氅,寂然长默。
昔日的葱郁气象,蔼蔼毓色,悄无声息地褪入了空冥,渐渐化为乌有。
眼前的终南山,拥雪垂帘,绝声止语,静极生光,光照大千。
大雪包裹的终南山,像一尊冷峻的天神,透脱出冲穆清逸的骨格,散发着高旷澹远的气韵。
它的幽致、澄定和水晶般的光晕,在恍恍惚惚之间,使人销魂蚀魄,粉身碎骨。
与之遨游九霄,瞬间融化在十方虚空法界。
难怪古人“一向寒山坐,淹留三十年”。
山不寒人,人自寒心。
自寒之心,岂在宿火残灯,古木霜钟?
水不淹人,人自淹身。
已身之淹,又岂在深潭断桥,云锁孤峰?
难怪庄子“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此中真意,非关文字,不可思议。
雪,已停歇了半晌,苍穹青黛,映衬出莽莽厚土的银白素锦。
滚滚红尘,编织了多少爱恨情仇?
螟螟造化,熔解了多少悲欢离合?
雪,在一切处,一切处皆雪。
雪,覆盖住万物,凝固住尘埃,封闭住道路。
阳光照耀,雪光闪闪,熠熠生辉,如同圣境。
通向山顶的崎岖石阶,现已全无踪迹,浑然无痕,荡然无迹。
路险不可测,雪深不可行。
朝山的人,只能驻足、仰望,在内心深处稽首膜拜。
也许他们会遥想:
山上或有疏梅戴雪红,暗浮动入帘栊?
或有高僧诵金经,一坐蒲团岁月浓?
或有梵音轻声唱,吟咏一声万山空?
若说是孤芳无人赏,曲高无人合,道玄无人走,其实也是未必。
高山自有高人走,怎能令溪头梅香独暗陨?
怎能让山巅天簌随风逝?
怎能使至简大道把人迷?
尽是多虑了。
无有游客至,反可保天真。
插在花瓶中,能得几时春?
转念一想,又不禁蹙眉、苦笑。
朝花畏人折,暮落入荒草。
未可枝头久,不知如何了?
想那青灯黄卷能否烛破千古之无明?
听那暮鼓晨钟能否敲醒万劫之凡夫?
佛言无诤。
道讲不争。
不诤不争,自然清净。
山阴北坡,最是清净。
大半个山坡,东西走向,延绵五里。
密密麻麻,挤挤挨挨,鼓嘟起上千座馒头坟。
新坟压旧坟,旧坟碑残文。
陡峭的山坡上时常传来震天的唢呐声,侧耳一听,竟然是流行歌曲《真的好想你》。
不过,细想想,也挺符合此时的心情。
那乐曲节奏却并不凄凉悲哀,反而有些振奋激昂,好似军乐。
一曲奏罢,鞭炮齐鸣,呛鼻的硝烟腾空四起,直冲霄汉。
远远眺望,能在点点白雪、萧萧褐林之中看见一群身穿孝服的村民。
坟头上插着硕大的花圈,山脚下的丁字路口沿东西方向各撂一只纸扎的仙鹤,意为是:
从此以后,各奔东西。
百年三尺土,万古一堆尘。
唯见人作鬼,不见鹤成仙。
当年嫌夫贫,夫富何足羡。
不见富贵郎,常猎街头艳。
当昔二月花,今作三秋扇。
郎死汝伶仃,此心何所恋?
唉。
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忧的是万事不自主,万般不自在。
人,因宿业淫念而入胎受形。
生不自主。
又因偿还债业而耗尽命力。
活不自在。
业,从何处来?从念头处来。
念,从何处来?从今从心,是为念。
现在此心即是念,千念万念,不出此心。
禅宗云:若人识得心,大地无寸土。
仁者,可知此心?
人与万物,同根同源,地火水风,四大合成。
生老病死,名为四苦,实为代谢,又名成住坏空。
四大平衡,身体健康。
四大不调,疾病缠身。
四大分离,肉体消亡。
而主宰四大地火水风的,恰是此心。
仁者,可知此心?
此心非同小可,决不简单,哪怕是肉团心。
肉团心重量约为三百克,但分钟泵出五千升血液,每天搏出七吨血,一生泵血所作的功,相当于将三万公斤的物体推到喜马拉雅山的山顶!
由此沧海一粟,足以窥见肉团心的神奇!
肉团心虽是皮肉组合,细胞聚成,刹那生灭,更新不已。
却绝非止于皮相,纯属物质。
皮相之内,甚深微妙。